杜小草安之若怡,每天就埋头扫地,偶尔还被芳绫芳绡喊进屋里清扫。
她默默干活,哑巴一样一句闲话不肯多说,别人说了什么,她就全都听进耳朵里,记在心里,免得无意中踩了谁的忌讳。
芳绫芳绡见她识相,对她反而高看一眼,缺人手的时候,就打发她去跑腿打杂。
她趁机往其它院子走走,认认管事婆子,先混个脸熟。
夏至发月钱,杜小草不但领到足数五百文,还和白桃、垂珠一起领到三大包淬体药草。
天愚院的掌事嬷嬷告诉她们:“晚上自己拿着药包,去你们从前住过的西跨院,找柳娘子安排。”
喜从天降!
杜小草和白桃还能淡定,垂珠却紧张得不行,她已经是第三次淬体,再不能开天目,仙子梦就碎了。
裴府对她们这种买来的小丫鬟,提供的淬体机会有上限,一般就是三次,家生子五次。
凭垂珠每月八百文的月钱,买不起动辄几十两一包的淬体药草,对她来说,这一次淬体还没点动静,大概率就再也觉醒不了仙种。
裴大少身边伺候的丫鬟,一要漂亮,二要机灵,三要是眉心有灵纹的仙子。
无论垂珠伺候的多么用心,对芳绡和芳绫多么恭敬,一旦被确定无法觉醒,她在天愚院就待不住了。
那时的她,比之寻常仆婢,就是长得漂亮一些而已。
入夜,杜小草提着一个八角灯笼,从天愚院出发前往西跨院。
偌大的裴府有山有水,花木葱茏,竹楼玉阁错落有致,风水景色之美,令人嗟叹艳羡。
三个刚入府没几天的小丫鬟,四顾流连,眼睛都不够使了,碍着规矩森严,没敢叽叽呱呱大声聊天,眼角眉梢地小动作却不断。
杜小草眼尖,瞥见芍药花丛后,闪过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身影,头戴银冠,腰佩玉蝉,仪容气度俱佳,年纪最多二十。
裴府的正经男主子就两个,裴半山和裴煜父子,眼前这位哪儿冒出来的?
她问垂珠:“府上来客人了吗?”
“是啊,好几位呢,有男有女,都是从飞仙郡过来的贵人,裴夫人亲自出面接待的,我陪少爷过去的时候,听见他们在说焦溪村涌地火的事……”
“地火?你没听错?”
杜小草惊咦,她在村里生活十二年,一直山清水秀溪瀑恒流,就算干旱的狠了,河底皲裂,也冒不出火啊?
白桃也面色古怪,都不信垂珠的话。
垂珠气恼:“真的!我没听错,那些人还说,要派几个修为高深的俊才,常驻在焦溪村里,日夜巡防,不让妖孽现世为祸一方……”
她刻意模仿了那些贵人高高在上的口吻,逗得杜小草忍俊不禁,待要反诘,眼前出现两个头戴高冠,身穿缂丝绣流云兽锦袍的年轻男子。
为首的面如冠玉,五官峭拔,似一朵天山雪莲开在了冰凌之上,清隽泠然不可亲昵。
杜小草被惊艳到,顺势停下脚步,避让贵人。
那人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,目光先落到她绣着爻鱼的鞋面上,又瞥一眼她微微涨红的脸,泠声问她:
“你是焦溪村人?刚被裴府买进来的?”
杜小草敛容行礼,口中答是,“因为旱情严重,弟弟又要念仙塾,家里没得法子,把我送来裴府做丫鬟。”
旁边抱剑听着的男子哈哈大笑:“你爹娘有钱送儿子念仙塾,没钱要卖女儿?”
杜小草沉默。
垂珠看不过眼,上前替她分辩:“儿女有别嘛,山野郊民见识短浅,比不得仙郡贵人一碗水端平,何况她娘亲很早就去世了,跟着黑心后娘过活,日子难熬,还不如来裴府当丫鬟呢。”
杜小草说不出口的家丑,垂珠曝起来毫无压力,跟抱剑男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嘲戏起来。
杜小草尴尬地站在旁边,悄悄抬头瞥一眼问话男子,正是那天在闹市,被蟊贼偷走银袋的白衣贵公子,居然来了裴府!
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,微微侧过脸,问她:“你在焦溪长大,有没有见过什么反常的事?”
杜小草点点头:“潭水底下好像有怪兽,村民撒网打渔的时候,一不小心就被漩涡卷进去,大牯牛去谭边喝水,也经常被卷走。”
“还有呢?”
“爻鱼……算不算?”
杜小草犹豫再三,主动提及这个话题,爻鱼在焦溪村不是秘密,她会叉爻鱼这件事也不算秘密,遮遮掩掩的惹人生疑。
一勾弦月恰好爬过树梢,幽然月华笼罩在他们身上,彼此距离不过咫尺。
那人察觉到她的紧张,稍稍后退半步,温声询问:“我听姚村正说,村里有个叫小草的姑娘,叉鱼的本事特别好,每次去潭边都能叉回几条金爻……”
杜小草觳觫,连连摆手否认:“没有这回事!我只能偶尔叉一条爻鱼上来,还都很小……非常小!”
她翘起拇指比划了一下,却忘了叉鱼这种事,越是小鱼,越难叉上来。
高冠男子被她的紧迫逗得唇角微抿,从腰间的芥袋里拿出一串腌渍过的爻鱼,每一条都有半尺多长,鱼脊上还有若隐若现的金丝鳞片,用火晶盐处理过,鲜活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。
杜小草紧张地手心出汗。
这人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,怎么连她卖给山货行的爻鱼都弄到手了?
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叉到这么大条金爻的事情?
整整五条啊,一次碰巧,两次命好,三次四次五次呢?!
杜小草讪讪瞪了高冠男子一眼,狡辩到底:“这位公子,焦溪今年开春以后,爻鱼比往年多了很多,我怕家里把我卖掉,冒险往水潭深处去叉鱼,运气好叉到这几条大的,差一点就惹恼了潭底的龙王,一丈多高的漩涡追着我跑……”
这是假话。
杜小草叉鱼,潭面上一贯风平浪静,从没见过传说中能卷走好几头大牯牛的漩涡,一度怀疑村民撒谎吓唬人。
高冠男子似信非信,清贵俊朗的面容隐在夜色暗影里,把那一串爻鱼收回芥袋,却不肯变换话题,继续追问杜小草:
“你确定今年开春以后,潭水里的爻鱼数量增多?”
“我确定,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,个头也大了一倍不止,我见过一条五六尺长的爻鱼王,浑身都冒着金光,尾巴一甩,就拍晕了一只磨盘大的河龟。”
“你叉它了吗?”
“不敢叉,这么大的金爻,能把我也拖进水潭里。”
她叉鱼是为了吃饱肚子,不玩命。